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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逃避做“成年人”

,原文标题:《有时候,我逃避做“成年人” |心理咨询中的退行》“退行”是一个常见的心理过程,我个人对退行过程非常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它在心理咨询中的临床意义,或者是退行过程往往伴随着一些“症状”,这些症状让人们焦虑和困惑…更重要的,是因为退行过程是一个非常宝贵的修复早年发展失败的契机。但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自发的过程,退行的时机是不受个人意志所支配的,与自身的发展需要,当下人格与现实状况的协调程度,以及可以支持退行的环境等等都是相关的。虽然我们不能人为控制退行的时机,但是有可能顺势而为地“使用”好退行过程。作为一名心理工作者,我时常在感慨,由于缺乏对退行过程的理解和认识,让很多人错失了在退行的过程中修复早年创伤的机会…所以,对退行过程有更多的认识,更有效地“使用”退行过程,对于人格发展和修复早年发展失败是非常有意义的。什么是退行(regression)最早的时候,弗洛伊德就很关注退行的概念,他将退行分成了三种形式:层级的退行、形式的退行和时序的退行。后来的很多心理学家不再沿用这种分类,认为这种分类没有什么意义,说的都是一回事,我觉得这种细分还是有助于我们了解退行过程的。层级的退行指的是一个人从次级思考过程退行到初级思考过程,从运动神经系统退行到知觉神经系统,例如做梦时意识休息了,潜意识便自由了,这时的退行也是我们普通的日常功能。形式的退行指的是退回到旧的心智结构,使用比较原始的方式表达。一个人在压力状态下可能就会使用原始的防御机制,出现婴儿化的行为。例如失恋、考试失败后,就躲起来不见人,没日没夜地睡大觉,这种嗜睡的表现就像是退行回了早年的婴儿状态。时序的退行指的是退行到成长过程中某个特定的发展点或发展阶段。例如有一些一直规规矩矩的成年人,在30多岁时突然呈现出一些青春期的叛逆行为,但这通常是一过性,并具有发展意义的退行,他可能需要在这个过程中重新处理自我认同的议题…这种退行在心理咨询中也是非常具有治疗性意义的,我会在后面的内容中着重讨论。所以,退行在日常生活中是很常见的,是自我调节的一种方式。除了上面提到的做梦、嗜睡,躯体化也是很典型的一种日常退行表现。躯体化——顾名思义就是用身体症状来表达情绪,这是一种原始的、非言语的表达情绪的方式。尤其是在我们已经获得了语言能力后,如果用躯体化来表达情绪,本质上就是一种退行表现,它表达的也是一种对于个体来说是未知的情绪。譬如在之前新冠疫情爆发不久,我就起了皮疹,我也有朋友说自己后背酸痛,只有躺着才舒服一些,这些都是用躯体化的方式来表达着由于疫情突然爆发所引起的深层的、原始的焦虑。我们可以说,退行过程也是一种自我防御功能,是自我保存的一种方式,保护我们不被未知的、强烈的情绪所湮没,以维持/或尽快恢复正常的社会功能。我们也可以看到,退行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自行恢复”的,当应激源消失、适应了环境,或者我们对当下的情绪状态有了理解,也就会从自我保护的状态中走出来了。但这是基于一个前提——自体结构是相对统整的,也就是说,退行本身就是一种自我功能从暂时“宕机”状态恢复的过程。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自体结构过于破碎,无法自行恢复自我功能,最极端的退行情况就是精神病发作,一个人完全退回到“初级过程”——即幻觉妄想的状态,现实感完全丧失,如果要恢复自我功能是十分困难的。这种具有自我保存功能的退行过程,并不意味着具有修复早年发展缺陷的功能,但它是一个机会——如果在这时可以在一段比较好的关系中退行,那就有重新发展的可能。当然,对于极端退行的状况,难度更大一些,这也是一些心理学家坚信精神病患可以在心理咨询中获益的原因。所以,很多人正是在退行的过程里进入心理咨询的。为什么需要退行从发展的角度,人的自体发展是终生的,通过不断地整合各种经验,让我们的自体越来越丰盈和有力量,以应对逐渐复杂的人生事件。“时间性”对于自体发展虽然不是绝对的,但是每个年龄阶段发展/整合任务还是不一样的,越早期是越基础和重要的,对环境和关系的依赖度也是越高的。同时,整合能力是需要一定的基础的,它本身也是自我部分的一部分,而需要整合的经验既包括身体层面的,也包括精神层面的,这意味着在经受变化的时候自我可以稳得住,不会试图启动一些防御机制让自己迅速远离体验,进而可以对这些经验进行“想象性精细加工”。当然,在自我功能非常脆弱的时候,就需要“借助”他人的自我功能帮助我们进行整合,譬如母亲和咨询师。如果情绪体验是非常强烈的,甚至是濒临崩溃的,自我力量实在无法支撑住这种体验,也是需要启动一些防御机制去保护我们的,但这些未加工和整合的经验不会消失,会留存在我们的无意识和身体中,以待在今后自我力量足够强大时,或者说自体足够成熟时再去开启和整合这些经验,这些时刻往往就在发生着“退行”。什么时刻会开启这些未整合的经验呢?可能是你在经历着一些重大的生活事件,包括丧亲、结婚生子、离婚、失业等等;也可能是一些突然的人为或非人为的创伤性事件,例如我前面提到的新冠疫情的突然爆发,就让我们触及了一些非常早年的、原始的恐慌体验,是那样的不可预测和灾难性的,而这些很可能就是我们曾经无法整合的经验,只有再次经验,才有可能整合!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由于早年的养育环境过于匮乏和糟糕,孩子没有足够的“辅助自我功能”帮助其整合各种各样的经验,内在的自体发展几乎是停滞的,只能大量地运用原始防御机制以支撑他们不被强烈的情绪湮没,以及维持着某些社会功能。所以,一些看似很“正常”的生活事件,他们可能需要非常艰难地应对,直到无法应对,譬如上不了学,毕业后无法进入社会工作,工作不能稳定,或者是总是陷入关系困扰等等…这些问题常常伴随着抑郁、焦虑等情绪症状,这也意味着他们在向环境释放着一些信号,表达着他们正在经历着退行,或者是有退行的需要,需要环境/家人提供正确的帮助。在这里,我需要强调一下“正确的帮助”。在现实中,一个人出现了上诉问题和症状,他身边的人一定是会做出一些回应的,但往往由于家人的过于焦虑和侵入,反而造成了状况更加僵化。如果家人可以充分的关注和理解,并且给予足够的耐心和空间,这段“危机”是可以顺利度过的…当然,这时也最好选择心理咨询进行专业的帮助和指导,这毕竟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状况,也涉及前文提到的是否可以“使用”好退行过程,去修复一些早年的发展失败问题。即使是自我功能良好的人,在经历重大打击,或者是需要退行去修复一些发展失败时,也是需要环境/关系支持的。有发展意义的退行前文提到,“时序的退行”是退行到成长过程中某个特定的发展点或发展阶段,这通常是发展失败的点,也就是环境没能提供与孩子自体发展需要相匹配的支持与帮助,我们不妨将之称为“发展性退行”。在这种退行中,需要身边的人可以识别出这些失败是什么,当下的需要又是什么,并且提供怎样的支持。在临床中我见过很多正在发生发展性退行,或者有发展性退行需要的来访者,我个人还是觉得,即使自我功能比较好的人,可以承受住退行过程中那些强烈的情感,但如果这时有心理咨询的帮助,也是会更加获益的。接下来我用一个小例子让大家可以理解一下“发展性退行”过程:A先生,30岁出头,婚姻、工作稳定,他因为睡眠和抑郁困扰去医院就医,医生建议他在服药调整情绪的同时可以进行心理咨询。前来咨询时,A先生已经休假一个月了,情绪波动也不那么强烈了,但是他依然没有动力去工作。咨询师了解到,A先生的儿子刚刚四个月,在家期间他会参与照顾儿子的工作,他非常乐于做这件事件,也很用心,同时会对孩子姥姥、奶奶的一些照顾方式会时不时产生不满,这让他十分困扰。咨询师很快意识到A先生目前的情绪和心理困扰是来自于他的退行需要,一方面由于他在工作中走向了管理岗位,浮现出了一些心理冲突;另一方面他成为了父亲,也激活了他内在那些未被满足的小男孩需要,以及对父母强烈的不满。同时,他也想伴随孩子的成长,让自己内在的小男孩重新发展一遍,所以他特别努力地想做一个“足够好的父亲”,也有强烈的学习和成长的动力。但是,A先生的这些需要和情绪都曾经被他压抑/防御了,并时刻控制着这些被压抑的部分不“冒头”,这也造成了他人格层面的刻板部分——严守规则,对自己和他人都是如此,deadline常常会引起他的焦虑,但之前这些在他的生活和工作中是协调的,他可以容受这些焦虑,因此,“发展性退行”对于他曾经并不是必需的,直到他无法容纳他的心理冲突。我想遇到A先生这种情况,很多人都特别急切于恢复他的“社会功能”,让他可以尽快解决睡眠、抑郁症状,回到工作中去。A先生也确实这样做了,他头脑中“知道”这些是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应该做的。但A先生也意识到有些“问题”此刻并没有解决,他还需要更多的“退行”时间。A先生和妻子做了家庭的财务状况评估,认真考虑和讨论后,他决定了辞职,让自己继续去体验和确定自己真正的需要是什么。家人的支持可以让A先生有空间充分体验内在被压抑的部分,但是这显然是不够的。他说他跟妻子讨论自己内心的感受,妻子愿意倾听,也认可那些感受的存在,但是却不能给予他更多的理解,他需要在心理咨询中去谈论这些。A先生的家人和心理咨询共同为他营造了一个“退行环境”,家人的接纳和允许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让他可以退行,但只有在体验的同时,还可以“想象性精细加工”这些经验,确认这些内在的需要,才可以将这种退行转化成“发展性退行”,更加深度地修复他的自体发展中早年失败的部分。A先生谈到妻子产假结束后,自己和孩子的奶奶/姥姥继续在家里照顾宝宝,妻子下班回来时,他就感觉自己像个在幼儿园等待妈妈来接自己的小男孩见到妈妈时的心情。后来他忆起了儿时一个人在家里时孤单、无聊的感受,一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就跑去看是不是妈妈回来了。他从来没有跟父母谈起过这些感受,甚至自己也仅仅是经历了这些,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经历着什么。他一直是一个非常规矩、成绩很好的男孩儿,顺利地完成学业,顺利地工作、结婚、生子,直到某个人生节点。如何“合理”地退行这时可能会有人产生了些许疑问:“听起来退行是很有意义的,但是一定要不工作不学习才能更好地完成退行吗?”当然不是了!例子中的A先生的经历是他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也是贴合他当下的内在需要的。但确实也有很多人由于自体过于破碎,修复发展失败的问题需要他们退行到非常早期的阶段,他们的情绪能力也让他无法应付现实中的复杂状况,所以可能会出现社会功能完全丧失的情况,也有可能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是,在心理咨询中,会“管理”退行的过程,会尽量避免“恶性退行”的出现——即来访者出现精神崩溃或是需要住院治疗,或者完全破坏了咨询设置,出现危险的行动化,丧失现实感,咨询师也会被拉进强烈的移情-反移情漩涡,与来访者共谋或是终止咨询。但我也不得不强调,对于一些棘手的情况,“恶性退行”不可避免,巴西的温尼科特取向的精神分析师就认为对于精神病性的来访者,这种“恶性退行”状况本身就是治疗的一部分,但确实要与精神科医生共同合作来处理和应对。在大多数的心理咨询中,退行会以温和的方式反复出现,可能会像A先生一样用言语化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绪和需要,也可能用梦、意象等象征化的方式,还可能直接用情绪化的方式表达,强烈的和原始的情绪也会用行动化、投射-投射性认同的方式表达。但是无论怎样,这些情绪感受都被一个稳定的咨询框架/空间而容纳,最终整合到来访者的人格结构中。Kris提出了一种为了服务自我的“良性退行”概念——来访者可能会退行一段时间,然后又回到成人的功能状态。这种良性退行会在分析里涌现、退去、再涌现,某个刹那出现,下一秒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人的功能。这让来访者可以探索童年某些隐藏未现的部分。这种良性的退行在当前与过去之前摆动,能协助此时此刻的自我得以通过得知过去的经验,而发展出较好的适应能力。这种心理咨询中的良性退行有一个前提,就是来访者是否可以与咨询师产生情感连接,这种情感连接不一定完全是正性的移情关系,负性移情也是必要的,它恰恰正在活现来访者早年的关系创伤情境,并且往往对负性移情的处理对于自体的修复意义更大。但是,还有一种状态,就是来访者可能处于一种关闭了情感连接的退缩状态,这意味着来访者曾经遭受了持续的、严重的关系创伤,让他们彻底对关系失去了希望,切断了情感连接,用一个厚厚的壳与外界沟通,甚至这个壳是具有“人际功能”的,让你觉得他们可能身处关系之中,并且“很正常”。我在很多篇文章中提及过的“假自体”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形,要突破“假自体”防御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最终让他们真正可以信任并依赖于一个关系。这意味着他们要褪去坚实厚重的外壳,去体验和承受,并精细加工那些剧烈的、不可想象的极端痛苦——从头开始,重新过活,真正的过活,这需要一个坚实而稳定的关系框架,以及咨访双方的勇气与信念。最后,我想说,无论如何,人的心理都是具有“反退行功能”的,这让我们拥有一种在受到威胁和被激怒时,仍保持礼貌和修养,控制不恰当的冲动和需求,并容许适宜的情绪表达的倾向。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可以合理地运用“退行”和“反退行”功能,在保证生活质量的同时,也可以维持人格持续、健康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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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咨询师:不谈原生家庭,我无法真正帮你

什么才是“好”工作?什么时候该辞职?要不要把喜欢的事情变成职业?当代打工人一方面疲惫又厌倦,一方面又焦虑重重。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些人会找到资深前辈,或翻阅畅销职场书籍,想要获得一个答案。但他们可能很快发现,那个“正确答案”没什么用。“我知道该怎么做,但就是行动不了,内心好像被重重障碍压制着”。“大家都这么做,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好像不是我想要的”。因为正确答案里没考虑“我”的形状。作为一位职业咨询师,Cici就在帮助很多遇到职场困境的朋友们放弃“正确答案”,探索自己的形状。和传统的职业咨询不一样,她会用上百个问题去了解这个人的成长故事,并关注原生家庭的影响。这可能得益于Cici的多元背景。她曾是广告行业的资深从业者,同时在做一个把心理健康与拳击结合起来的深度社群,自己也经历过漫长的自我探索期。在职场的异化把人变为工具的今天,很多人在Cici的职业咨询中第一次体验到“被看见”的感觉,也第一次重燃了“生命火焰”——“那种想活出真实自己的欲望会很强”。一个真正在乎人、理解人、相信人的职业咨询师,会如何看待当今时代工作的种种困境?以下是简单心理和Cici的对话:一、为什么我要在职业咨询中大量谈论“原生家庭”?简单心理:在你的职业咨询中,会花很多时间去了解这个人的成长故事,并关注原生家庭,这一点感觉和传统的职业咨询很不一样。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原生家庭对职场发展的影响?Cici:这可能和我的个人经历有关。我来自于一个体制内家庭,追寻自己的热爱进入广告行业,基本是一个人单打独斗,没有依靠家里的任何帮助。加上我这个人比较敏感,这个过程中,我会逐渐观察到原生家庭的痕迹、从小受到的教育,如何影响了我的职业发展。一开始还说不清楚那个东西是什么,只是隐隐感受到了,但我觉得必须去探究清楚。另一方面可能和我的伴侣有关,他是一位心理咨询师,我们在一起八年多。受他的影响,我了解了很多和心理咨询相关的东西,怎么通过心理学去理解一个人。所以我有了一种跨学科的视角,大量的职场实践,加上心理学的加持,让我看待这个问题就不一样了。所以我的职业咨询是非传统的、有现实视角的、且不单单只讨论“术”的。在我的职业咨询中,有两个目标:第一,帮助来访厘清和“工作”的关系。“工作”这个词现在变得很重,人们不知不觉放了很多东西在上面,包括个人成长、金钱、人际关系等等,但一份工作很难承载这么多议题。第二,帮助大家看清“真实的自己”。其实大部分人是不太知道的,我们常说谈恋爱得了解自己,其实工作是一样的。如果你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真实的优势、个性、天赋,也很难发挥出好的职业表现。我的职业咨询就是帮大家想清楚这几十年想怎么过,如何让自己过得更舒展,更接近“真实的自己”。简单心理:我个人理解你的职业咨询,和心理咨询有点像。比如心理咨询不承诺帮你解决问题,它相信人有自我实现的倾向,而咨询师做的事就是帮你移除这个障碍。这是否是你在职业咨询中做的事情?这些障碍里有多少来自原生家庭?Cici:比重挺大的,至少能占到60%到70%。但那个障碍不一定是大的创伤事件,也不一定以伤害为逻辑。哪怕你的原生家庭很和睦,或者和原生家庭的关系没那么近,也能占到60%。我们谈论的原生家庭范围是很大的,更像是一种架构,一种塑造人格的早期生态。不止是和父母组成的小家庭,还包括父母的职业、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父母单位的同事等等。一个人进入社会之前,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个环境里面度过,它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一个人的“形状”。很多人觉得,我已过而立之年,和原生家庭也完成了情感分割,那些经历应该不会对当下的工作产生过大影响,但我咨询下来发现并不是这样。我来举个咨询中的例子,一位朋友来自广西农村,原生家庭非常贫穷,后来靠自己的努力出国留学,现在留在英国,有很好的工作。我们聊到她和妈妈的关系,她说妈妈从小几乎没有怎么关注过她,因为她是家里的老五,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她是意外怀孕出生的,一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说完这句话她就立刻开始道歉,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说妈妈,这样很不好。我当时也感到难过与震惊,她为评价了妈妈,向我这个陌生人道歉。你能感受到她有很强的道德枷锁,谨小慎微。后面我们探讨工作困境时,发现模式如出一辙——习惯性道歉,过度担忧人际关系,能力被严重束缚。她现在已经30多岁了,且在非常强调个性与表达的西方职场,你看还是这种模式。如果只是聊她工作上的困境,单单拿到任何一个咨询里面,她都无法被真正看见,进而触及问题核心。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花很多时间去谈论原生家庭:要解开当下的结,往往需要回到编织它的源头,再放置到现实的职场规则里去讨论对应的解法。二、下坡路时代探究“我是谁”格外重要简单心理:现实生活中,大家谈论工作相关的问题时视角基本都在外部:什么是“好”工作?进大公司还是小公司?这好像也是一种集体文化的影响,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压抑感受的,不考虑“我”的形状,只考虑“对不对”。在你的职业咨询里,这是不是一个普遍的现象?这会给人们带来什么困难?Cici:东亚集体文化里,从小受到的教育确实不是以个人发展为中心的,它是集体愿景为目标的。国家需要流水线工人的时候就要扩招,让劳动力变得更有知识;需要用互联网的方式完成GDP跃升的时候,就要把一些互联网大佬的故事讲述出来,让大家看到不管出身哪里,通过新兴技术都可以完成阶级跃升。人没有办法脱离环境背后那只宏观的大手,如果你以为你的职业困境只是个体叙事,“都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努力,是我今天没跟老板谈好”。表面看上去很负责,实际上是忽视了个体叙事被时代洪流裹挟的客观事实。在过去的那种时代红利下,就算不去探究“我”,跟着大的时代趋势也还行得通。但现在过去那套叙事消失了,新的叙事还没有出来,大家都很迷茫,没人给我参考答案了。这时人们才惊觉自己缺乏“主体性”——不知为何而选,不知心之所向。越是到这个时候,认识自己这件事反而变得越重要了。理清关于职业和人生的想法,从客观层面上梳理自己的人生故事,看到自己在技能层面,天赋层面真实的形状。在这种动荡的时期,反而能帮助大家保持精神的稳健。简单心理:这几年越来越多人关注原生家庭的影响,但人们好像比较少把它和职场问题结合起来。很多人觉得用心理学谈职场问题很无力,治标不治本,因为痛苦的可能是更大的体制或结构性问题,这一点和很多社会问题也很像。你怎么看?Cici:我觉得人跟动物的区别在于,我能选择怎么应对这件事情,哪怕无法改变环境,但是我能选择我的姿态,且在这个部分拥有绝对的自由。这个观点其实来自于一个心理学家,叫弗兰克,对我的启发很大。你说在集中营里,他痛苦吗?但承认那个痛苦,我依然可以选择去面对的姿态。心理学对解决职场困境的意义,我觉得就是这个。首先它能让人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拥有自己的主体性,由此带来的掌控感和自信心,的确会让人心理层面感受好一些。哪怕只是觉察到:原来我不是能力差、性格糟,是有些老剧本在自动播放——这份觉察本身就能把你从痛苦的漩涡里拉出来,喘口气。更重要的是,它迸发出来的行动力,也会切实影响到人的言语,谈吐,思维方式,进而影响工作表现。主体性,是驱动改变的内核引擎。比如更清晰的自我认知,让你能在现有框架内策略性地保护精力、聚焦优势;更健康的情绪状态,让你在高压谈判中保持稳定,在团队协作中有效沟通;打破固有行为模式,才能在关键节点做出不同以往的选择。这些微小的、持续的“不同”,最终会重塑你与工作的关系,悄然拓宽你的职业路径。人的行为模式具有跨情景的一致性。比如一个人在职场上逃避冲突,亲密关系里往往也不够主动;一个人跟老板讲话总是畏畏缩缩地,在家里面跟权威的关系也常是难题。觉察到这些是第一步,如果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改变生活也无从下手。所以对我来说,心理学不一定提供直接解决方案,而是一种视角,可以让你看清枷锁何在,并赋予你在有限空间里活得更舒展、更高效的智慧。三、女性缺少自己的role modle简单心理:来找你做职业咨询的性别比例是怎样的?是不是女性更多?Cici:的确是女性更多,大概是六比四。简单心理:和心理咨询平台的用户画像挺一致的,来做心理咨询的也是女性更多。Cici:首先,我自己觉得大环境下还是女性更痛苦,这个痛苦可以驱动女性们做很多事情去改变与争取。女性可寻求的出路没有男性多,这种“受限感”也会让女性积极改变的欲望总体比男性更强。第二个原因,生育带来的“人生暂停键”,迫使女性面对着巨大的“暂停焦虑”。因为人生要停滞一段时间,甚至完全脱产,必须在那之前尽快解决掉很多问题,比如职位升得更高,储蓄更足。因为女性的这种生理特质,她从很年轻的时候,脑子里好像就有一个倒计时。所以现在无论是学习,培训,知识付费,还有心理咨询,对于自我成长的探索,女性的动力一般都比男性大。同时也从侧面说明,生育与职业发展的平衡对女性的巨大影响与挑战。简单心理:这些女性在寻求职业咨询的时候,最大的困扰是什么?有没有比较普遍性的问题?Cici:我咨询的时候都会问大家一个问题,你有什么事业上的role model吗?能够回答上我这个问题的人,占比大概在20%到30,大部分人是没有的。这一点在女性身上尤其明显,我自己也是这样。成长到30岁出头的时候,我特别渴望结交一些令我欣赏的职业女性前辈,但真正能看到的典范太少。打个比方,我在商界层面,欣赏董明珠的决断力,但她是我的role model吗?不是。因为我对整个人生的理解不是那样子的。这里面也会有错位,真正成熟的职业女性,不一定有时间做内容输出。你在互联网上看到的人,可能是一些企业公关行为,或者她的职业就是内容输出,甚至没有上过什么班。所以国内整个成熟职业女性的呈现,我觉得是非常不多元,也非常不可见的另外现在的舆论环境也会影响人的表达,如果我发帖说真的很为自己骄傲,我的工作、收入都很不错,这种分享很容易被当成炫耀。中国文化的习惯是你不能说自己很牛,别人说你可以。我们不鼓励自我肯定,尤其是女性,在展现自信这件事情上是没有空间的,你很少会听到一位女性说,“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牛的女人”,但我们是需要这种声音的。来找我咨询的也有很多的男孩,可能他们身上也会有那种禁锢感,不敢肯定自己,尤其一些体制内的。但如果同样的经历,一个人又是女孩,这种禁锢就多加了一层。总之,自信真的是我们很多人一生的课题。四、越痛苦的人改变的行动力越强简单心理:在你的观察里,通常障碍被移除后,会发生什么?我记得你在微博上分享过一句话:“搬开那一块一块厚重的石板,看见下面那团突然接触到氧气迅速升腾的生命火焰,还有什么比这更热血沸腾的事呢?”你看到的那团生命火焰是什么?Cici:直接看到的东西,是90%的人会哭。他们会心情澎湃,好像误解了自己很多年,看到真实的自己会不适应,需要时间消化。也会表达接下来想做很多事情,那种改变的欲望,想活出真实自己的欲望会很强,这可能就是我说的那团“生命火焰”。但这份力量,只是第一步,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得住。我个人的观察是,越痛苦的人,当生命力被唤醒时,抓住的能力和改变的动力是更强的。如果一个人不那么痛苦,还能在现状里面呆着,行动力和决心都会弱一点。改变的过程是很慢的,我也不相信在两个小时里可以改变人生。其实在整个咨询过程中,我不太会给那种非常具体的行动指令。我可能会说,你去问一下身边的同事,他们眼中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你找一个心情舒适的时间,写下曾经在面对挑战的时候,自己的反应和态度。但具体怎么和同事交流,写下之后怎么办,我觉得还是要靠个人去行动,核心的原动力是ta自己。也有些时候我会稍微跳出来一点,给一些更直接的建议。当然我也会综合评估这个人的背景,比如收入水平,家庭支持,我还经常会问你有没有恋爱,也是在评估这个人有没有足够的情感支持,以及ta对痛苦的耐受程度。有些人通过咨询,职业轨迹改变真的会很大。举个例子,有个女生的职业是公立学校的老师,第一次找我咨询的时候是纠结要不要出国;第二次找我的时候已经辞职了,在准备出国。现在,她已经在国外了。五、独特性就是每个人最珍贵的地方简单心理:这两年也有不少人开始反感“原生家庭论”,觉得成年人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不能把什么都归罪于原生家庭。我们应该怎么看待原生家庭对职业发展带来的影响?Cici:第一步就是觉察,看到它在你身上产生的影响。然后很重要的一点,去识别它的两面性,它阻碍了你什么,同时又帮助了你什么。每一个特质在我这里都是双刃剑,比如比如体制内家庭孩子对体面、意义感的追求和对金钱的拧巴;农村家庭对勤奋的强调与低自尊等。学会不要用“问题”或者“创伤感”的视角去看待原生家庭的影响,尽可能以一种了解自己,探索自己的视角去看,客观地看待自己身上一些特质的优劣,再想怎么去做策划和改进,甚至都不一定要“改变”。有些特质可能只是重新需要做一些排列组合,在不同的环境中调动不同的特质,发挥出它的作用。客观层面上,每个人的形状就是不一样的,没有办法胜任每一份工作。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要把对原生家庭的理解当成一种成长溯源,能更加客观、全面地看待自己。简单心理:你之前参与的一期播客里提到:“别让原生家庭成为你的职场天花板”,我应该怎么理解这个“职场天花板”?可能更世俗的标准就是一个更高的职位,更多的钱,但有些人也厌倦了这种“成功学”叙事。Cici:这个天花板更多是说一个人的潜能被自己压制了,而不是外部给你的那个天花板。可能有些人最在意的确实不是好的title和薪资,但一定会有一些别的。我的重点会放在,你是否在做真正想做的事,能不能通过这个方式绽放自己。和这么多人聊了以后,我发现更难用所谓的“成功学”去定义这个天花板了,每个人的起点、境遇、背负的东西都不同。他们告诉我各种各样的人生经历,有的人遭遇了性侵,有的人有自杀倾向,有些人可能活着,有一份工作就是突破天花板了。而且每个人对职业成功的想象是很不同的,在我看来,一个更好的社会可以允许每个人有不同的追求,就像一片花园,你可以选择菊花,可以选择玫瑰。而不是当人们想到职业这件事的时候,花园里面只有一种花,就是社会地位足够高,有更大的话语权。我是非常相信人的潜能的,因为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个体,只有你自己才能把它挖掘出来,这种独特性就是每个人最珍贵的地方。只是很多人在实现潜能的过程中,自己不够相信这件事,或者客观的方法论弄错了。简单心理:在你的职业生涯或者做职业咨询的过程,你观察什么样的人更容易突破原生家庭带来的职场天花板?Cici:更容易突破天花板的人需要具有开放性,这一点真的非常重要,我会把它排在第一位。开放性能让一个人看待事情的角度更多元,愿意去尝试更多事情。哪怕没有结果,这样的思维方式本身就会让ta有更多经验,突破从原生家庭习得的边界和框架。但实践开放性更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因为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这样的人通常很勇敢,这份勇敢是对自己的信任,这个信任不是说觉得自己多优秀,而是我相信自己,我清楚地了解自己的优劣势,能掌控自己的人生。《美食祈祷恋爱》而且这个过程中,你的痛苦不一定能被所有人理解。比如在我的咨询中,很多人收入很好,原生家庭不错,也有伴侣的支持,他们的痛苦不是那种非常大的创伤,他们也会有一点不好意思,觉得我是不是无病呻吟。但我不会看轻他们的痛苦,所有人的痛感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我自己也经历过这个过程,所以能非常充分地共情他们。这个过程就像蛇在蜕皮,所以我希望鼓励那些有蜕皮欲望的人。当他们感受到痛的时候,如果能在旁边拉一把,或者给一些参考性意见,我就很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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