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身边Ourlife,作者:半天云,头图来自: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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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认出她来吗?”
2019年10月的一天,晚上十点多,抖音提示我弟上线。两分钟后,他给我私信了一段视频。一点开,一个身穿黑色比基尼套装的妙龄女郎随着音乐扭动,一会儿翘臀,一会儿挤胸,还把手指头放进嘴巴里,动作充满了性暗示。看背景,她是在高级酒店,宽阔的大镜子能照到后面的大浴缸和城市夜景,美轮美奂,点赞大几千。
我问我弟这是哪个网红,他说:“边晓雯,你不记得了?我小学同学。”
一说这个名字,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小时候那个身穿校服、满头花辫子的俏丽小姑娘。再对比眼前这个成熟性感的大美女,完全不能把两者挂钩。
边晓雯怎么成网红了?还是擦边网红?
我带着好奇,顺着名字进她的主页开始浏览。果然是女大十八变,除了一点眉目能依稀辨出旧时模样,她已经完全进化成一个超级美人了——头发又黑又直,瀑布一样随意垂在腰上,身材极好,做“A4腰”动作手指还能长出一大截,腿部修长,踩着恨天高,气质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网络美女。就是穿着比较暴露,不是透着光背就是裙子短到快露出内裤,浑身衣裳加起来凑不够二尺布。
看她的主页,她的生活精彩纷呈,今天在三亚体验直升飞机游艇出海,明天去长沙夜市排一杯茶颜悦色,后天又去青岛的无边泳池上吃漂浮早餐。出行密度之高,令我这个旅游达人佩服不已。显然,人家的消费水准远在我之上,视频里经常出现的酒店饭店,奢华高档到一看就不是我这种人能享受的。
一堆短视频里唯一一个我熟悉的地方,就是我们老家排名前三的西餐厅,我爸妈结婚二十五周年时我花了两千块钱定的位。这个决定,我当时踌躇了近一个月,而人家随随便便在那里弹钢琴,又娴熟又温婉,和名媛无俩。
同个村的老乡,正因为知道边晓雯的底细,我才更觉不可思议。十多年没见,没听说她家何时发达,怎么一下子把社会阶层跨越了好几级?我随便点开一个评论区想找点信息,看见回复的全是男用户,有夸身材好脸蛋漂亮的,有想求交友的,还有直接问多少钱的,甚至嘴上占便宜的……可以说不堪入目。边晓雯对这些当作看不见,照样隔三岔五来一条短视频,这些活色生香的诱惑短视频,帮助她积累了十几万粉丝。
边晓雯成名了,花销无度,每天飞来飞去。我弟说,她傍上了“榜一大哥”。有一年夏天,同是大学生放暑假的他们曾一起在镇里的驾校学过车,人家拿上本第二天就在朋友圈晒“喜提奔驰C”,然后很快就删掉了。同学们惊讶不已,纷纷传言是她绑着大哥的卡直接消费的——说是“大哥”,也才二十出头,还是个学生,现在在美国洛杉矶留学,经常坐第一排看NBA,出手不凡。
这些信息都是驾校学员们私下传的,无从考证。不过和边晓雯一起学车二十多天,我弟说她变得根本不敢认了,尤其是做派,“其他女的怕嗮黑把自己裹成粽子,她穿着吊带超短裤子就来了。一路过我们,男生都纷纷抬头对她竖起大拇指:牛X!”
这个画面让我联想到了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我说可能人家就喜欢这种风格的打扮,不要胡传。
我弟信誓旦旦:“啥呀,她就是‘福利姬’,我们都有证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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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无法把小时候的边晓雯和现在的“福利姬”联系起来。
我弟,边晓雯,我家邻居李鑫,他们三人同岁,小学都在一块儿上的。边晓雯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乖乖女的典型。我曾在和男朋友畅想未来、讨论生男生女时,坚持想要女儿,就是因为边晓雯——孩童时代的她白白瘦瘦的,顶着一头复杂的辫子出现在村中心的活动场,村里娃玩儿得野,浑身上下滚满土,但她从不进行这些游戏,啥时候的穿着都干净洋气,像城里娃娃一样。
相比之下,李鑫就粗糙了不少,快上小学了,嘴边都挂着鼻涕,头发又少又黄,看起来像是捡来的孩子。她脑子比较慢,但非常刻苦,小学作业就能写到晚上十点多,我弟和她走在上学路上,她都要给我弟背前一天学的知识。她是美英大娘快四十岁时抱养来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大她很多的哥哥。不过全家人对她的疼爱,绝对不能算亏待,只是待遇和边晓雯比,就相形见绌了。
李鑫经常和边晓雯玩,我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对边晓雯印象深刻。记得有一次,她很自信地和我说她永远也不会忘了自己的小名,我问为什么,她骄傲地从脖子里掏出来刻有“雯雯”字样的吊坠,和我们说是她妈妈去北京旅游时买的,当时我们羡慕不已。
实际上,边晓雯的家境很普通,往上数应该三代贫农。她家住在公社时期大队猪场的旁边,那里位置偏僻,地势低洼,下口风,冬天在黄土高原满是沙尘暴的春天里吃尽了土,夏天暴雨又受尽了泥水下灌。那个窝里一共二十多户人家,后来陆陆续续走了一半,留下的都是批不到地又买不起房的,比如她家。
可说边家经济不行,又不太像。用我妈的话说,她家“修嘴不顾身”,“很会活”,挣点钱都吃了穿了都潇洒了,也不说给孩子攒下。
边晓雯她爸年轻时跑出租,是那个年头顶好的营生,收入应该不少,我们经常能在路口的小饭馆里看到她爸。她妈成天泡在烟雾缭绕的麻将馆里,比上班还准时,每天下午和孩子一道出门,娃娃上学,她上桌。有一回我去她家找我弟,看到二门背后放的茶壶,问她妈为啥放地下。她神秘一笑,说这样能保风水。她打牌耍得很大,牌技了得,即便输了大钱也能面不改色,在村里麻友圈有口皆碑。
此外,边母还颇具远见,把钱花在培养儿女上。她那时常骑自行车带边晓雯去澡堂洗澡,回来时边晓雯的头发就湿漉漉地贴在背上——而我们只有过年才能去澡堂,所以看她很另类。
2000年初,村里给孩子报兴趣班的家庭少之又少,边母硬是说服老公让女儿学了拉丁舞,儿子学了跆拳道。每个周末,我们都能看到人家坐着839路公交车进城上课,回来还拿着肯德基袋子,我也是因为边晓雯才知道“KFC”是什么。
这样漂亮乖巧、有才艺的女孩子,偏偏学习还特别好。每年六一儿童节的全校表彰上,边晓雯的名字永远和三好学生绑定。才艺表演环节,她有单独节目,升旗时候,她是肩上两道杠的中队长,负责护旗。这种校花级别的风云人物,自然是很多小男生追求的对象。我弟说,班里有个胆大的男生,书上第二页贴满了边晓雯的大头贴。
可是乖乖女边晓雯并没有早恋的打算。升初中时,她也没有随大流去镇上念书,而是去了区一中——市里为了平衡教育资源,每年区上都会从下面各乡镇特招几个学生,学费全免,当时都是推荐制,边晓雯各方面领先,老师偏爱,校长认识,自然获得了这个名额。
她开始了寄宿生活,礼拜一到礼拜五在距离我们十多公里的区中心解放路念书,礼拜六礼拜天回家。十四五的年龄远离父母,青春期的孩子很容易走上歪路,这个决定也彻底改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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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边晓雯一样,勤学刻苦款的李鑫也被推荐到区一中念书了。当时我也在市里上高中,周末坐公交车回来。我们村属于市郊,只有一班公交车往来,经常能碰到李鑫。每逢结伴时,我就能从李鑫嘴里多多少少听闻一些边晓雯的“近况”。
我问李鑫为啥你俩不一起回来,她说,同年级不同班,两人关系渐渐淡了。有时候楼道里遇到,她和边晓雯打个招呼,边晓雯却用一口普通话客气回应,让她觉得很生疏。
不过,她们不一起回村的最直接的原因,是边晓雯找对象了,有时候周末不回家。
十多年前,在我们村,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和漂亮女孩谈恋爱很常见。2008年我初中时,班上有骑上改装排气筒的小摩托带着女孩上台球厅、网吧的小混混,那发动机声音大得整条街都能听到,有人胳膊上还拿小刀刻对方的名字,叛逆期的我们觉得非常潇洒。所以,边晓雯找对象我并不意外。
我意外的是李鑫后面说的话:“她是为了不挨打才找的对象。”
李鑫说,上了初中后,边晓雯姣好的面容和身材吸引了不少青春期男孩的目光。据说学校里有个初三的“老大”看上她了,她还没来得及给回复就被打了。打人的是个钦慕“老大”已久的女混混,市里人,长得彪悍壮硕,见不惯边晓雯“骚”,就叫了一帮小姐妹把她围在厕所里,照脸给了三十多巴掌,耳朵差点打得听不见了。女混混还放话,说边晓雯要是敢告诉学校弄得她退学了,她就天天堵校门口,让边晓雯在解放路待不下去。
校园暴力随处可见,这起事件不算特别。学校是惊动了,可政教处和稀泥,连家长也没有通知就悄悄了结了。那个女混混在政教主任办公室站了两节课,写了检查,也没被退学。边晓雯休息了一段时间,照常上课。
看起来事情过去了,没想到从那时起,边晓雯就变了。她叮嘱李鑫,学校里的事千万不要和她爸妈说。
边晓雯开始谈恋爱,一个接一个,找对象范围不仅局限于本校,还有她的小学同学、外面遇到的男生,条件只有一个——“混得好”。我弟曾除夕夜时在小学同学家打扑克,一群男生里就边晓雯一个女生,她盘腿在人家炕上,和其中一个男同学举止亲密,我弟才知道两人在谈对象。
找对象之后,自然无暇顾及学业,边晓雯成绩越来越差,混得越来越“好”,初三突击了半年才勉强上了高中,也是市里垫底的学校,风气极差。后面的事情,李鑫、我弟以及我,就都不清楚了,只知道她没考上大学,念了一个大专,然后凭借舞蹈特长专升本,去了邻省一所艺术学校。
这中间,李鑫因为美英大娘患病去世遭遇了不小的打击,之后成绩就飘忽不定,最后上了市里一所普通的师范本科;而一向学习不好的我弟高中也没考上,就像我们村的大多数后生一样,念了3+2大专,计划出来后找个工厂上班。边晓雯的弟弟则很是争气,高中考上了数一数二的“实验”,家里眼看着就要有两个大学生了,她爸出来进去都气粗了不少,可惜,能显摆的对象不多了。
2014年后,我们市城镇化改革浩浩荡荡,村里响应乡村建设号召,兴建了花园小区,按人头补贴平米数,家里但凡能掏出十万块的,都一脚跨进了小产权楼房。边家却纹丝不动,十字街的小卖铺上,她爸解释,“想留点钱,给娃娃们念书”。
实际上我们清楚,出租车不行了,包车费还涨,他出车时间少了,铺子里打牌的日子多了。连他爱打扮的老婆也看不下去了,在附近不锈钢园区找了个班上。
2016年,我们市客运办出台政策,营运类出租车必须更新为纯电动,她爸就彻底歇下了。彼时村集体耕地被国企长租,承接了市里大型装修建材城的搬迁,不少跑大车的司机们开始自己买辆小货车跑运输,在家门口挣钱,我爸就是其中一个。他问边叔要不要一起干,没想到边叔居然说,这些年一分钱没攒下,哪有钱?问及缘由,他说零几年自己被人带去湖南搞传销,反应过来抽身时已经投进去了十几万。后来家庭压力随处可见,跑车也挣不了多少,孩子花销大,基本没存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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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李鑫再见到边晓雯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了女主播。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签约的,或许直播兴起时MCN公司会专门进学校找主播,或许是她的漂亮照片找来了公会星探。总之,踏着时代的风口,她有了成为网红的梦想——她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李鑫说,那时她还是纯聊天主播,一场五个小时,在线人数寥寥。干了没多久,她就离职了,离职原因据说就是碰到了“大哥”。她的朋友圈还出现过两人的合影,她偶尔还晒晒“大哥”给的名贵礼品。本以为女儿是正经谈的恋爱,边晓雯她妈很开心,有一次我回家碰到她,她得知我在深圳工作时,还给我透露说,边晓雯找的对象就是深圳宝安的,还问我宝安是个什么地方,好不好,她真是怕女儿嫁得远。
这种问话隔了几个月我再回去时就没声响了,想来是边晓雯和那个“大哥”已经闹掰。过了没多久,和我弟一起打篮球的小学同学就问他:“你听说边晓雯了吗?现在成网红了,那种网红。”
很幸运,边晓雯在网络上搞“擦边”的事刚传回村里没多久,她的抖音就被封了。据她回复粉丝所言,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可惜还是有些手脚利索的乡亲一睹了她的风采,甚至在她直播间下面发她爸的名字:“你认识边来锁吗?”
后果可想而知,直接被拉黑。但她露大腿和半个胸的直播画面被截成图片,在同村年轻人圈子里传,传来传去,连我也知道了。
猎奇心的驱使下,我在微博上顺藤摸瓜找到了边晓雯的小号,也有一万多粉丝,认证为“帅哥美女博主”,内容也是白花花一片,配文尽是些“咽下了委屈,撑大了格局”等有鸡汤没实料的人生感言。她设置了不能回复,也就看不见那些糟心评论。微博上,她在哪个城市都找当地约拍,尽情展示美好肉体和生活多姿。名牌酒店、名牌包包、高档西餐不断,活动都是高尔夫、网球等贵族运动,活脱脱一副白富美景相,只是,她的镜头里从来不出现第二个人。
窥视完感慨一番,我也就忘了这茬。虽觉得不舒服,但也没有太多道义方面的指责。直到同村发小莉莉回门时,才晓得边晓雯的话题已经在村里泛滥传播。
2022年1月,莉莉远嫁山东,在娘家回门,典礼是在小区红白理事会办的。家里聚集了不少童年好友,大家多年未见,叙旧起来,不知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边晓雯身上。一提这个名字,我们面面相觑,集体沉默,表情复杂。显然,大家都知道了,然后开始七嘴八舌——
有人说她开微博就是引流,她有一个微信号,上面加满了各种“老色批”,就靠卖自己照片挣钱;有人说她经营着什么粉丝群,有月卡、季卡和年卡,还有什么超级VIP,里面她每天和人聊天就能赚钱;还有人说她照片纯P,腿拉成一米八,高中时见过顶多一米六;有人说她骚,败了家门兴;有人替她惋惜,多好的底子;更有人想得开,反正人家没偷没抢,靠本事挣钱……
真实的边晓雯现在什么样,早就淹没在人们的声浪里。见李鑫有她微信,我们围在她手机上想查出个好歹,可惜人家朋友圈三天可见,没什么音讯。李鑫说,自己由于给孩子带课,经常早起,有时凌晨五六点见边晓雯发才到家的“打卡”,不知忙什么。让她印象最深的就是边晓雯转发的一张图片,“今年目标一百个男人”,配着捂嘴笑的表情,表示自己才完成四分之一。
总之,伴随着这场婚礼,边晓雯网上的声名已经远播到了现实中,大人们也知道了她的近况。比如她家邻居——人生只要一步落后,后面便会步步落后,她家仍住在那个老坑里,现在那边已经只剩四五户人家了,她家岿然不动,想来经济压力不小。听说边晓雯的弟弟考大学第一年不理想,又复读了一年,去的邻市封闭学校,光学费就花了三四万。第二年送走了,去的是上海很不错的大学,那开销不是一般大,她爸感慨,“简直是生了个讨债鬼”。
不知是否家里的拮据激起了边晓雯独自支撑家庭的心气,她也确实挣到了钱。邻居当面不好意思多说,旁敲侧击问她妈,“现在雯雯做啥”。她妈很笃定说,“教跳舞呢”。我们无法断定她妈是否真的知道女儿在干啥,但边晓雯“教跳舞”的钱,她实打实花上了。我抖音上见她妈晒过两次女儿母亲节的转账,额度一万元,配文:“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贴心的小棉袄。”下面评论是成排的大拇哥和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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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人社会里,边晓雯的故事还在指数级传播,并迭代着不同版本。
有人说她傍上了一个有妇之夫,理由是从某张照片扒出过“证据”。图片是动态的,那人极力躲避镜头,却还是被福尔摩斯们捕捉到了一只盘着珠子的老茧黑胖手,那架势“一看就是有家室的”;还有人见过她的疯狂粉丝发在超话里的浴室合影,尺度之大到点开大图就被和谐;更有人说她很有个性,在酒吧一边抽烟一边喝酒,还抽空看书。
几个月后,偶尔和我妈打个视频,她竟也跟我分享起来了内幕消息:“听说来锁家妮子在Z城可闹下钱咧,现在找了个福建的对象,人家给她开了个舞蹈班,她去南方生活了。”挂完电话,我想起之前边晓雯的微博,一搜,已经完全没有踪影了。
李鑫也说,一开始她还偶尔给边晓雯的朋友圈点个赞,可边晓雯后来就不怎么发朋友圈了,彻底在社交媒体上消失了。
不过,边晓雯的传说还在流淌,只要谁找到她的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赶紧分享给他人多点谈资。我弟听闻她现在已经转战外网,在INS上卖自己穿过的原味裤衩。他公司夏天去泰国团建,还没出机场,他就下载了APP,希望能搜刮点老同学八卦,找了半天,无果。
总之,边晓雯的下落成谜,连亲妈也说不出个长短。
有次我回家,刷抖音附近的人刷到了边晓雯她爸。边叔眼看着老了不少,头发几乎全白了。他是个对外人热心、对家人不管不顾的男人。想起我小时候有一次随我妈进城,返程路上左等右等见不上839路,他正要去交车,碰上我们娘俩,还专门返回了一趟送我们,我妈怎么给钱他也不要。他还加入了爱心送考车队,每年中考高考,免费送学生。
可说边叔是好人吧,似乎又算不上:自己的孩子他一次也没送过;他家兄弟两人,不知道结了什么仇,谁也不管老娘,任他妈七十多了坐村道上见人就哭;更有一条,“一点儿不尊重死者”,村里谁家老了人,要打发出殡,他有空就看热闹,还从头到尾拍下发抖音,宾客敬,孝子哭,起灵,摔盆……毫无忌讳,惹人非议。
边叔对女儿的事应该是一无所知的,和我爸一样。他上高中了还叫不全孩子学校的全名,更没一次出席过家长会。印象中,边晓雯和弟弟一直都是跟着她妈,放学了见不到人,边晓雯就直接拐进麻将馆。李鑫说,初中时有个混混想追她,从解放路追到我们村,到处找人,边晓雯一直躲在麻将馆不敢出去,沾了一身烟味,后来她就开始抽烟了。
反正村妇们的嘴不会放过边晓雯,多加一项罪名又如何?她走了,总归不会干好事,她的家族也支付了代价。大家从下往上扒,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家门不正——她爷爷年轻时当二队队长,就利用组织社员生产劳动、能分配活计算工分的小小特权,跟几个女社员不清不白,南坡上的二大肚长得很像他,八成就是他的孩子……话题像瓜蔓子一样越扯越远,远到无从考究。
但也仅限于过过嘴瘾了,一个人消失在大众视野里,人们都是很长时间后才能反应过来的。反应过来时,那些翻来覆去的话也早就会说厌了。再提起边晓雯的名字,大家已经兴趣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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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情都能触底反弹,正如边晓雯跌落谷底的口碑。
2022年底,我们终于再次听到了边晓雯的消息,她回来了,还带着不知从哪里买来的进口抗阳药。那时半个中国的人都发烧了,村里不少老人家扛不过去的就走了。她有门路,专门买了大价钱药带回家,花了三四千,救了她奶奶一命。然后就一直待在家里,说是开了春才走,其他的问啥都不说。
是的,她家还是坑里那个房龄三十多年的老院子。时代在发展,唯独把她家凝固了,一户又一户搬出、上楼,却始终不见边家的进步。我弟和他弟在小区打篮球,玩完了还得骑电动车送他回村。可能边晓雯也意识到自己家被人瞧不上,后来不知怎么,又决定不走了,说准备在我们市开个舞蹈班,好好干事业。那辆曾经见不得人的奔驰车也再次亮了相,为她的形象加持,仿佛还没开始,她就已经是成功创业的女企业家了。
2023年夏天,李鑫结婚,想邀请边晓雯当伴娘,或许是不想给新娘惹非议,或许是真有事不便,人家婉言谢绝了。婚宴当天,边晓雯也没有出现,晚上给李鑫转了一千块钱做礼金。在村里,凭借小学初中那点仅剩的同学情谊,这笔钱已经算重礼了。李鑫很感动,又有点自卑——毕业之后,她辗转过培训班、民办学校,现在回到村小代课,一直月薪没超过五千,她觉得和边晓雯已经不是一个阶层了,邀请人家来当伴娘,纯粹脸上难看。
至此,舆论风向调转,边晓雯孝顺、有出息、大方、坏得有分寸的美名开始传出来了。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我堂姐,她婚姻不顺,嫁了个外地来我们这儿打拼的后生,对方家除了在市里买房,结婚时啥钱都没掏——也估计剩不下什么钱了。小家庭吃我大妈、用我大妈,坐月子回了婆家不到一个月就匆匆回了我们市,娃娃也一直是我大妈带在身边。堂姐颇为不满,感慨自己还不如边晓雯:“一样是女人,人家活得多明白,就要钱,看现在多潇洒!”
确实潇洒,我发现边晓雯的小红书了。依旧是全国各地飞,当然,照片没之前那么露骨了。改换门庭,就在一夜之间。算了下,她现在二十四五,我们听闻她“出道”已经五年,面相上也成熟了不少。只是众多图文笔记中,夹着一条短视频,短视频最后一秒出现了男人的声音,用我们镇方言说“这下行了哇”——应该是拍照人,我弟一听便知道是她弟的声音。
顺着小红书继续发现,边晓雯所有的吃喝玩乐旅行的照片,在我弟朋友圈里,他弟都在同个时间段有微信定位,侧面佐证了半年多来她的旅行都是和亲弟一起出发的。我瞬间为自己膨胀的八卦欲而羞耻。看着他弟晒出的老姐生日转账“又是两万”时,我弟表示真羡慕有人依傍,说她弟以前晒过转账记录,“连学费都是他姐出的”。
一瞬间,我的心情很是复杂。
小红书上还是有不少男人留言,IP世界各地都有,小心翼翼问:小姐姐太美了,做什么职业?边晓雯很直接回答:做小三。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我倒为这份坦率喜欢了她不少。
2023年年底,李鑫说边晓雯晒出了签合同和售楼处的照片,看样子在市北边的富力城买房了。
她家终于能“上楼”了,再联想起我弟的回答时,我突然很是心疼她。
(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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